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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毁掉的「网瘾少年」另有隐情

时间: 2024-03-04 12:09:13 |   作者: BB贝博APP体育

产品介绍

  早在初中时,侯旭就开始接触电竞,曾与国内FPS射击游戏第一人孟阳,在网吧一起奋战,大学毕业后,已有多年电竞兼职经验的他,加入国内首批电竞职业俱乐部任经理,

  创办电竞培训机构的初衷,侯旭是想为电竞行业发掘有潜力的新人,却没料到,在机构运转之后,他的培训班,成了家长口中“戒网瘾”的地方。

  机构成立的五年来,侯旭发现,隐藏在电竞背后的,远非是“网瘾”、“不良少年”这样的标签,而是一个又一个让人心碎的故事。

  推开以游戏地图“王者峡谷”、“艾伦格”命名的训练室,能够正常的看到房间墙上张贴着游戏里各个角色的巨型海报。

  房间的中央,几张大桌子上,摆放着充电插座、饮料、矿泉水瓶等杂物。数十位少年分组围坐在一起,埋首于面前的手机,熟练地操作着屏幕里的游戏。

  有人染着黄色头发,瘫倒在电竞椅上;有人翘着二郎腿,面带笑容;有人则戴着耳机,嘴里发出欢呼,“稳了,稳了”;也有人很沉默,仿佛游离于环境之外。

  在这几间教室内,“沉迷游戏”的少年们,在专业教练的指导和督促下,每天要用8个小时的时间,专心“玩游戏”。

  孩子们把这家培训班机构当作是通往职业道路的“入场券”,而家长们则把这里视作给孩子戒网瘾的“救命稻草”。

  如果简单定义“劝退”,能够理解为,培训班为梦想成为职业电竞选手的青少年,提供专业的电竞培训,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后,多数青少年都会认清自己与职业选手的差距,不再抱有职业梦想。

  培训班的训练方式是模拟职业电竞俱乐部,学生们在培训期间,只能主攻一款游戏。

  每天早上9点30开始,专业教练会根据学员的情况,下达针对性的练习任务,并且系统性讲解电竞理论知识,提升学员对电竞的理解;下午,是漫长的训练赛和复盘;到了晚上,学员们自由练习,打排位赛上分。21点结束训练。

  侯旭告诉「最人物」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坚持下来,尽管“训练强度大概只有,职业俱乐部日常训练程度的一半。”

  在侯旭眼里,想要成为职业选手,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,但不少人努力的程度,还远远达不到需要谈天赋这一步。

  从2017年到现在,几百个学员中只有20位学员达到试训标准,最终仅有3位少年,进入到了职业俱乐部。“这个比例已经很高了,正常比例是二十万分之一。”侯旭说。

  阴差阳错,这一结果被家长们看到。以培养电竞苗子为目的培训班,成了“劝退班”。

  事实上,“多数家长觉得自身的孩子,难以成为职业选手,才把孩子送来。他们寄希望于孩子被‘劝退’后,可以不再玩游戏,重新回学校读书”,侯旭告诉「最人物」。

  家长们也考察过其他培训机构,但当听到“有百分之七八十的机率,能成为职业选手,培训需要一年的时间”时,孩子们通常都跃跃欲试,家长们往往被吓到赶紧离开。

  侯旭的机构则采取短期训练的模式,以2个月为一个培训周期,且非特殊情况不鼓励续报。

  “这是个取舍问题”,他认真地说,“作为一名在电竞行业从事二十余年的‘老人’,我的良心不允许我说谎。”

  在侯旭看来,培养正确的电竞价值观,以游戏这一媒介,作为与孩子共情的工具,引导孩子打开心扉,找到其沉迷游戏的真正原因,缓和因游戏与家人的矛盾,是电竞教育最重要的价值之一。

  侯旭的思考不无道理,梦想成为电竞职业选手,看似是少年们,来到这里培训的直接理由。

  一类是真心热爱电子竞技的孩子。他们对电竞有着非常高的热情,同时,游戏水平在同龄人中相比来说较高,想试试有没机会走上职业道路。

  这类孩子相对容易被“劝退”,当经过一段时间培训,想到自己确实没有成为职业选手的天赋后,他们会计划回到学校好好学习,也许未来能考上有电竞专业的大学。

  除此之外,三分之二的孩子是为了逃避现实而沉迷于游戏。比如父母离异、学业压力、校园霸凌等。

  “有的小朋友因为学习成绩不好,遭遇老师歧视和穿小鞋,最后被全班孤立。”侯旭告诉「最人物」。

  与几百位学员沟通后,侯旭得出一个结论:小朋友社会关系很单纯,来自学校和家庭的压力,是他们沉迷游戏的主要根源。

  当孩子们,在真实的生活中得到的体验都是较为负面的,在虚拟的游戏世界里,就更为容易得到正面的体验,比如认同感和成就感。

  “这是天平原理”,侯旭解释道,现实的生活和虚拟的游戏世界,分别在天平两端,当孩子在虚拟世界里容易得到很多快乐,而现实又全是各种压力时,天平就失衡了。

  小森的父母花大量心血培养小森,但中考时,小森没能考到当地最好的高中,“分数差一点点,他的父母动用关系,想办法把孩子送了进去”,侯旭说。

  读重点高中后,小森每天6点到学校,晚上10点下课回家,写作业到凌晨12点。他本身学习能力相对较弱,在重点班里压力倍增,父母的期待更是让他难以喘息。

  休息日,父母为他报了大量的补课班,并经常告诫小森:“到重点学校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,一定要好好珍惜。”

  压力无处释放,他选择每天在写完作业后,躲在被窝里打游戏,直到凌晨三点,甚至通宵。

  熬夜通宵一段时间后,小森开始头晕耳鸣。医生认为,这是小森压力太大导致,建议多休息,适当减少学习时间。

  父母并没有听取医生的建议,最终,小森被诊断出抑郁症。这一次,医生建议,孩子必须休学,好好休息。

  抑郁症,在小森的父母眼里,皆因游戏而起。当父亲了解到“电竞劝退班”后,小森被送了过来。临走时,父亲叮嘱小森:“抽空多看书,别落下学习。”

  侯旭是眼看着小森的状态渐渐好转的。“他来这里相当于放松,头疼的症状开始减轻。”孩子状态有了起色,逐渐有了笑容。小森父母觉得已达到了效果,2个月的课程尚未结束,小森便被父母接回家。

  告别那天,侯旭很气愤。他指责小森父亲死要面子活受罪:“孩子压力太大了,再给我们一点时间就可以跟小森交心,了解他内心的真实想法,你不想办法把病根除,还想着赶紧回去读书、补课。”

  这并未换来结果。侯旭的话像石头扔进深海,看不到一丝波纹。目前,小森仍背负重压读书。于他的父亲而言,无论情况如何,学必须要上。

  成年人已经建立起了一套自圆其说的逻辑,任何不在他们认知范围内的事情,都会被自动屏蔽、无视、否定和忽略。

  想让天平恢复平衡,需要两头努力。电竞训练营只是降低游戏体验的一种方式,如何在真实的生活中得到正向激励,还得依靠家长和学校的支持。

  侯旭接到过无数个咨询电话,每一通电话,都是一场漫长的宣泄,短则半小时,长则1小时。担心、抱怨、不解,家长们向侯旭倾诉着心中的烦闷——“孩子不听话”、“厌学”、“有网瘾”……

  而侯旭也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跟家长剖析“天平原理”,根据每个家庭的不一样的情况,提出对应的解决方案。

  “并不是每个沉迷游戏的孩子都需要送到我们这来,很多只是缺少有效的沟通或是一些方式方法。”

  很多家长会反复来电,侯旭做过统计:最终签约的家长,平均每位需要电线个小时以上。

  每一次签约,侯旭都需要共情一个家庭。“走投无路”的家长们,急需一个缓冲地带,来放置他们“迷途”的孩子。

  在周慕父母的描述中,周慕是个不爱言语的孩子,不愿意与父母沟通,也不愿意去学校上学,看起来总是一副冷漠、木讷的样子。

  时间久了,周父怀疑孩子心理有问题,他们不明白,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。而电子竞技,不过是他们眼中可笑的小把戏。

  为了“治好”孩子的病,他们带周慕四处寻医。当去完当地各大医院和心理咨询所,且花费了将近大几十万元之后,周慕依然没有改变。

  周慕是不是能够成为职业选手,夫妻俩并不抱有多少期待。他们盼望孩子可以从游戏中“走出来”,回归正常的生活。

  但一次培训结束后,周慕开始主动与父亲讲话,分享了他在培训班里学习到的电竞知识和技巧,这令周父惊喜不已。

  侯旭回忆,在培训班的日子里,周慕并不像是患有自闭症,打游戏的时候,他与队员之间的沟通很顺畅。

  与‍周慕熟络后,他告诉侯旭,自己不愿意和父母说话的原因:一方面是由于父母从来就没了解过他所喜欢的东西,即便与父母分享,他们也听不懂;另一方面,父母都是大集团的高管,很优秀,而他终于在游戏这一块儿,超越了父母,难免产生冷傲之情。

  “很多孩子并不是真正得了抑郁或者自闭,只是父母并不理解自己的孩子,家长应该去主动了解一下孩子喜欢的东西,这样至少能与孩子形成有效的沟通氛围。”侯旭后来建议周父,去学习孩子玩的这款游戏,以此作为沟通的开端。

  而像周慕这样,在一番艰苦卓绝的拉锯战后,能得到父母理解的,是少数幸运者。

  “他是一个非常有修养,有礼貌的孩子”,侯旭顿了顿,“严格来讲,他当时已经不算是孩子,在培训班,我们给他过了20岁生日。”

  阿泰出生于公务员家庭,家境优越,父母对他的期待值很高,希望把他培养成一个拥有“完美人格”的人。

  7岁时,父母教阿泰学习官场文化,如何给人敬酒;10岁时,父母让他学习政府工作报告,且需要发表学习感想。

  从小到大,阿泰都维持着一个完美人设,学习成绩优异,拿过很多的奖项,一步步回应着父母的期待。

  到了高中,阿泰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坎坷。无论他如何努力,学习成绩还是在逐渐退步,这让阿泰心里难以接受。

  “在他看来,学业退步是一件很没面子的事情”,侯旭说。为了挽回面子,阿泰想到一个解决办法——沉迷于玩游戏。

  游戏没有给他带来真正的快乐,也不会解决任何实质性问题,但这种耗费时间和精力的方式,至少维护了阿泰的“面子”,“这样父母和老师会把他学习成绩下滑的原因,都归咎于游戏”,侯旭告诉「最人物」。

  他开始尝试离家出走。第一次离家出走被父母找回来后,父母没有骂他,也没有再对他提过多的要求,这让他尝到了甜头,感受到了一些温暖。

  一次、两次、三次,阿泰离家出走的次数越来越频繁,时间也慢慢变得久。阿泰的父母无法再忍受阿泰继续“堕落”下去。

  一天夜里,凌晨2点,在阿泰睡觉的时候,他的父母把他送到了某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(一个以骇人听闻手段,治疗网瘾的机构)。

  出乎意料的是,阿泰在那里表现得“如鱼得水”。他就没有被挨过打,也很听从教官的指令。

  2个月后,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的教官告诉阿泰的父母,阿泰的网瘾已经戒掉,孩子彻底没问题了。

  当父母来接阿泰的时候,阿泰当着教官的面,跪在父母面前,痛哭流涕地向他们认错,保证以后不会再离家出走。阿泰的父母松了一口气,以为孩子已经迷途知返。

  这一次,父母动用各种关系,找了他半年之久,最终在四川绵阳一家网吧发现阿泰的踪迹。

  他的父母不敢轻举妄动,找到警方和侯旭培训班的心理老师一起前往绵阳,希望用电竞的话题,缓和他的情绪。

  当一行人到达网吧时,阿泰就坐在靠窗户旁边的位置,眼神看着窗外。他在时刻观察有没有人来找他。

  “他的反侦察意识很强,当看到来找他的人后,他也表现得很冷静,只说想先整理一下行李”,侯旭回忆道。

  从绵阳回成都的路上,阿泰从始至终保持着戒备状态。他以为侯旭的培训班仍是类似“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”的戒网瘾机构,但真正融入后,发现只是正常的电竞培训,他才放松下来。

  课程还没有全部结束时,阿泰的父母把阿泰提前接走了,希望他可以回去重新上学。“他父母觉得他没问题了,因为两个月都没有再跑掉。”

  在他的记忆中,阿泰脸上总是挂着热情友好的笑容,无论是面对父母,还是培训班的老师和同学,“这一个孩子擅长应对不同的环境和人物,习惯性迎合对方的期望,但那不是真实的他。”

  “有一次,我们的心理老师,告诉他要真诚地表达自己,不想做的事情,要学会拒绝。那次谈话,令阿泰罕见的哭了,他告诉老师演的生活很难,很多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。”

  阿泰离开的时候,侯旭觉得,虽然他的问题没有“完全解决掉”,但在这里,他或许收获了一点理解。

  2020年,彼时22岁的阿泰离开家乡,去上海一家棋院,当围棋老师,专门教小朋友。

  虽然未达到父母最初的期望,但在经历这么多之后,阿泰父母对他现在的状态也很满意。

  “很多父母的口头禅是‘我们没给他任何压力’,实质上这句话本身就是压力,而父母往往并未教小朋友如何把压力转变为动力。”侯旭谈到阿泰时感叹道。

  看似人人平等。可事实上,能来到电竞培训机构的孩子,家庭条件还算尚可,他们能够承担起上万元培训费用。

  2018年,侯旭曾在某慈善机构的邀约下,前往贫穷的地方的学校和社区,做介绍电竞行业的公益讲座。

  “老一辈更加溺爱孩子,不会去限制孩子玩游戏的时间,同时,与孩子的代沟也更为严重,孩子更喜欢去游戏里寻找共同语言。老人不足以满足孩子的精神需求,索性让他们玩手机。”

  通过一些游戏主播的描绘,很多孩子对电竞行业产生了一些片面的印象,金钱、荣耀、欢呼,聚光灯下职业选手的光芒刺激着孩子们的“电竞梦”。

  采访中,侯旭强调,电竞培训中心能做的,主要是让孩子树立起对电竞正确的认知和价值观。

  在他看来,于很多家庭而言,“电竞劝退”只是饮鸩止渴,孩子即使不再沉迷游戏,也可能沉迷于其他事情,缺乏主观能动性等根本性问题没有正真获得彻底解决。

  “孩子遇上问题时,家长一是需要即时发现,二是需要教会孩子处理问题的方法,别忽视那些也许在家长看来微不足道的问题。另外,还需要利用一切机会培养小孩子的抗压能力。从各个维度加强孩子的心理健康程度。” 侯旭建议道。

  侯旭的培训机构,曾对一个毕业学习成员做过采访。他们聊起在培训班的生活,也不可避免的聊到和父母的相处。

  那位学员语气平和,分享自己交到了朋友,也想到自己和职业选手差距巨大,准备回去先把书读好。

  他提到自己在培训班交朋友,都是自己“主动”,而与父母联系,都是父母“主动”。他称自己不存在什么想和父母说的。

  而在新一轮的训练中,又会有一批新的学员,带着整个家庭的期望与焦虑,来到这里。